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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郭軍林


 


今年4月底,媽媽因為肝癌仙逝了。屍體放在殯儀館的停屍間時,躺在我眼前的景象和平常一樣,媽媽身穿樸素的衣服,乾癟的身子使衣服凹陷下去。以前的每一晚,夜深關了燈,她就是這般睡覺。


忙到凌晨已過,她不捨地休息。等房間熄燈,趁著明暗交會的一刻,我總是多看媽媽幾眼。有癌症襲身,日子難免幾度驚惶,數次坐救護車往返於醫院急診室,早已學會哪年有今朝的憂懼。醫院是不熄燈的,看著媽媽是安詳許多。她依然要關燈才睡,和在家裡一樣。我突然發現,住院的她頭上多了頂毛線帽。


冷氣吹稀打點滴帶來的熱量,包層皮的身體常常喊冷,我給媽媽裹上厚毯子。她說,「傻兒子,我的頭還冷著呢。」我摸摸她的額頭,冰涼的,立時從隨身袋裡,找到一頂厚茸茸的毛線帽。給她戴上,不多久她入睡。戴上毛線帽,溫暖沾她,我自棉被伸進去摸她的手,果然熱意泛起。


勾帽子已是長久以來的事,住院她不能動彈,出院返家又是如數家珍地回顧她的帽子。帽子放在臥室的櫃檯內外,內裡藏著寬大的毛織品,外邊是精心設計的裝飾用線團。她每天看,從不嫌累。她時常看一件,感慨一件,尤其是帽子,有太多的故事。


因為是中低收入戶家庭,我照料重度肢障的媽媽的同時,也接受天主教修女每月一次的關懷。她們跟媽媽基於信仰相同,幾乎是無話不談。毛線帽被修女們看的直說勾的好,惹得媽媽神情輕鬆不少。一月一見的日子,漸漸地顯得重要。剩下來的日子,只要身子許可,媽媽的興致會延續至凌晨,孤燈伴她勾帽子。


我偶爾中寐醒來,眼見媽媽右手食指包起塑膠布,專注地工作,心有不忍地勸她早睡,她倒是實說,「都是修女幫我們,我們也要送毛線帽回禮,去幫助其他的孤單老人。」原來如此,皮包骨又是重障的她,為了人飢己飢的想法,挺身做到深夜。


修女們知道媽媽的好意,常苦勸她保重身體。媽媽自此以後,手還是不得閒著。她的飲食如常,注意的焦點卻放在毛線的色澤和粗細上面。有藝術細胞的她,根據顏色和粗細安排幾種款式的帽子。不知老的她已是走入生涯末期,她不在乎,心裡懸念的是多勾幾頂毛線帽,在聖誕節轉送她不認識的老人。


對媽媽來說,她會勾帽子,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。但是送到孤獨的老人手裡,那就是她的一番心意。在不同的時空,她幻想著對方溫暖的模樣,起繭而生皺紋的老手拉緊毛線帽的知足,不禁露齒笑了。幫助一個人,在對方最需要的時候,送的即時,得到的人感念在心,雖然彼此見不著面,心意仍是能透過不可言說的心意傳達過來。


媽媽一直深信心相連,意相通。她帶著這種善良的心,做到生命終止之前的最後一刻。辭世的前一天,臨上救護車之前,她緊緊抓住毛線帽,用顫抖的雙手戴上頭。有沒趕完的線團散了一地,她不忘記叫我收妥。我收著收著,差一點掉下眼淚。就要去急診室,她怎麼心還在其他老人身上。


隔天,媽媽因積勞成疾,醫生急救後宣佈不行了。她被直接送往殯儀館,在人間安息。離開病院,她的頭上沒有毛線帽。此時此刻,冷已不存在了,需要帽子的老人也還另有他人,但是她的雙手早已冰涼。


 

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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