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高月明
「乖孫仔呀，我看您的性情，應該會是個大器晚成的人啊！日後您做人處事，一定要學會冷靜沉著和堅持不懈，因為我們家族男丁所走的路，比許多、許多人都來得崎嶇和漫長呢！」臨近步入中年的人生最低潮日子裡，我百無聊賴地翻開家中封塵多年的舊照片簿。當我看見那枯黃照片上的，差不多完全被我遺忘了的祖父面容時，孩童時祖父我對說的那一番莫名其妙忠告，仿佛又一次在我耳邊響起……
仍隱約記得，當年隨同父親第一次回鄉時的一些畫面：舊式火車站內外擠迫、洶湧得令人喘不過氣來的人潮；無處不在的大群乞丐；遠比香港差的治安和普羅大眾對貪官污吏敢怒而不敢言之無奈。
我的故鄉，是一片坐落在江水和海水交界上，當地人戲稱作『南方西伯利亞』的極偏僻沙洲。當時故鄉的人們，主要是種植甘蔗製糖為生。對第一次接觸農村的我來說，連綿不絕的甘蔗田和縱橫交錯的水道、魚塘，確實是夠新奇的。
第一次看見祖父，祖父給我的印象是－－他多麼的和時代格格不入啊？他向我望過來時，小時候的我，泛起了一陣－－正被當時流行的殭屍電影裡，穿著清裝的殭屍打量著的恐怖錯覺！
因為父親和祖父之間素來關係極差，祖母多年前去世後，他們兩父子便勢成水火。聽聞父親早年冒著生命危險，獨個兒偷渡到香港定居，就是因為不想再見到祖父？故此，那次回鄉期間，父親堅決不讓祖父和我談話。
那時候，故鄉仍隨處可見『文化大革命』遺留下的痕跡。當時我們登高祭祖的山路，就是用古人的墓碑鋪出來的。
祭祖後，父親便急不及待要回香港了。那天到火車站來送行的親友中，祖父是最遲來到的一個。即使到了送別時刻，父親和祖父仍互不相讓地冷戰著！祖父趁父親去買火車票時，終於爭取到和孫兒談話的機會；他含蓄地跟我閒話家常幾句後，便撫摸著我的頭頂，對我說了那一番莫名其妙的忠告。當我想問祖父「大器晚成」是什麼意思時，父親便回來了。父親一言不發的拉著我的小手，頭也不回的登上火車去。
父親帶我回港後沒幾個月，祖父便在睡眠中安祥去世。祖父逝世的二十多年後，患上了心臟病的父親，去世前在醫院接受治療期間，竟一直在幻覺中和祖父交談……
今天，已嚐盡了人生苦酒，正在命途谷底裡，竭力掙扎尋求出路的我；凝望著祖父的照片，憶記起祖父許多年前的忠告，真有『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』的感觸呢！正如祖父當年所說的，人生路真的遠比我想像中崎嶇和漫長。只是愚笨的我，到了許多年後的今天，我才稍為明瞭－－冷靜沉著和堅持不懈，到底有多重要！
30-9-20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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